怀念青春（文/刘向东）

怀念青春（文/刘向东）

1979年9月，我幸运考上了大学，被江西师范学院井冈山分院（一年后改名为“吉安师专”）中文系录取。入学之前，我写了一首诗，以表达我激动和感恩的心情：“粉碎四害三年整，祖国景色喜煞人。李白九泉若有知，赋诗万首不足瘾。”

我走进大学的殿堂，仿佛是进入了梦境，我使劲掐了一下身上的肌肉，想以此来证实一下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入校后，我心情十分的愉悦！我每天热情地拥抱新的太阳，每天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我感叹道：这才是青春，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青春！

入学后不久，我很快觉察出，我们的学校有两大显著特点。第一个特点是伙食好。江西师院井冈山分院在全省各大专院校中伙食办得最好，这是公认的。全省各大专院校分管后勤的领导，常常聚集到我们这里来学习取经。此时全国各地不少学校因伙食不好学生而正闹学潮，而我们这里却十分平静。我记得学校食堂每餐为学生做的菜的种类多达一二十种，最难能可贵的是每星期我们还可以吃到一两次魚冻。这跟我中学时代的伙食比，那可是天壤之别啊。那时饭都吃不饱，就别侈谈什么鱼冻肉冻了。

第二个特点是老师好。尤其是中文系的老师，他们良好的教学质量在全省还小有名气呢。全省大专院校现代文学研究会，多次在我们这里举行。我们学校中文系的老师多数是“特殊时期”前的大学教师，其中有不少是“特殊时期”前在外省的大学任教，后在“特殊时期”中下放回老家的本地籍老师。这些老师在恢复高考后没回原来的学校，留下来为家乡出力。这些老师正逢盛世，又正是报效国家的年纪，正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在这里，我要特别说说现代文学老师周葱秀。周葱秀老师是从河北省石家庄师范大学下放回吉安的。他既是教授，（是全省高校唯一一名现代文学副教授），同时又是一名学者，他是全省乃至全国知名的鲁迅研究专家。他教我们现代文学，我有幸成为了周葱秀的学生。他知识渊博，讲课准确、精炼、生动，真是无懈可击。我们在校时他是中文系主任，我们毕业后他当上了校长。周老师是一个不喜欢做官的人，他的职位并不是他主动争取得来的，他对那些削尖脑袋往上爬的人从来就是鄙视的。然而，无心栽柳柳成阴，他偏偏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从一个普通老师一步一步被晋升为学校一把手。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个性决定命运，周葱秀最终还是弃官而走，将一个厅级官员的官帽奉还裸辞。当时，江西大学、江西师范学院等高校皆向他抛出橄榄枝，但周葱秀谢绝了一切官位安排，选择了去江西师范学院当老师。

我所在的班叫七九级中文系二班，七九级中文系有两个班，即一班和二班。我那个班原本叫一班，老师说，在报到那天，不知是谁把一班写成二班，结果将错就错，我就稀里糊涂成了二班一员了。二班本来是60个学生，但到报名那天，只有59个人，原因是有一个人被临时除名了。这个准同学姓左，永新人。除名的原因，说是假离婚。全国恢复高考后，从我们79级开始，考生必须是未婚。不久后，有一个同学退学了，这样全班就变为58人了。这个同学姓王，他是因为抑郁症而申请退学的。王同学后来重返学校，但好景不长，居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他家人说，他礼拜六回家，礼拜天送他出门，从此再也没有回家了。校方说，他星期六回家后，再也没有见到他返校。

我班上的同学来自农村，来自城市，来自工矿，也有来自部队的。年龄上相差十岁，即最大的1953年出生，最小的是1963年出生。应届高中毕业生中，绝大多数为1962年生。班上男生多女生少。几年中有三位老师先后当了我们的班主任，他们是刘贤芬老师、肖达珊老师和龚祖武老师。刘贤芬是古代汉语老师，退休前当了中文系主任。刘老师有一个嗜好，就是抽烟。他是我见过的抽烟最厉害的人，没有之一。他死于肺癌，令人十分痛惜。肖达珊是历史老师，龚祖武教现代文学老师。龚老师是一个饱学之士，他在广东中山大学读本科、研究生共学习了八年。他的两个留学美国，现都是华裔美国人。

我们二班上有一男一女两个同学，值得大书一笔。女的叫章淑萍，男的名叶才林。章淑萍，中等个子，头上永远是扎着两根短辫子，大大的眼睛迥迥有神，笑起来脸上显露出酒窝。她来自农村，高考前是下放知青。章淑萍喜看书爱写作，加上有丰富的下放经历，这一切促成了她成为了一个小说家。她写了一系列反映知青生活的短篇小说，并受到关注。进校不久，她就发表了短篇小说《樵女》。《樵女》通过叙述和描写小说主人公彷徨、愤懑、抗争的心路历程，塑造了一个女知识青年的典型形象。作品语言朴素，感情真挚，婉转细腻，缠绵悱恻，深受读者喜爱。《樵女》发表在江西省著名大型文学期刊《百花洲》上，同一期《百花洲》还发表了刘心武、陈荒煤、冯骥才、高晓声等当代著名作家的短篇小说。于是有同学说，章淑萍真了不起，与一批大作家平起平坐。

男同学叫叶才林。叶才林是我们班上一位很有特点的同学，一副老学究的模样，给人印象是与众不同，鹤立鸡群。年纪轻轻的他，对古体诗词就有相当深的研究。他的诗较好的做到了艺术性和思想性的统一。他的古体诗在吉安地区文联创办的杂志《井冈山花》上频频发表，而且都占据头条。编辑同志这样评价他：“叶才林是全地区写古体诗写得最好的那个”。

进校后，我被选为班上的文艺委员。我自己真的搞不清，我的这点文艺特长是怎么让人知道的。我的任务是，教同学唱歌、组织大家参加学校各种文艺活动、主持联欢节目等等。因为多数同学不识简谱，所以，只要报纸上广播里出现新歌，我就教大家唱。如《八十年代的新一辈》、《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月光下的凤尾竹》、《再见吧，妈妈》、《绒花》等等新歌都是我教会给大家的。

组织班上的同学参加学校联欢活动，是作为文艺委员的一项比较艰巨的任务。因为参加联欢是去演出，不是去看节目，不能随随便便，更不能马马虎虎。所以每逢这样的活动，我都要绞尽脑汁。在这里，我要隆重介绍一下我们参加的毕业前夕的那个联欢晚会。学生会在教学大楼门口贴出了通知，通知说，经研究决定某月某日在学校大礼堂举行文艺联欢，请每个班级各准备两个节目，其中一个必须是自编自演的创作节目。我看到通知后，内心非常焦急。又是找同学商量，又是去图书馆找资料，忙得我晕头转向。我首先把班上的张敬津和陈新良两位同学找来，商量自编节目问题。商量的结果是，搞一个男生独唱，由我作词，张敬津作曲，陈新良演唱，我和张敬津两个同学用二胡伴奏。接着，我又把解淦同学找来，商量非原创节目问题。谢淦会唱京戏，拉京胡又是我的老本行，所以，他们俩一下子就达成共识，要来个京剧。我们演的是京剧《沙家兵》唱段《阳澄湖上》。那天晚上，我们班贡献的那两个节目，居然收到比预料要好得多的效果。在这里我还要介绍一下我们搞的那个男生独唱歌曲。这首歌名字叫《我的心里多快活》，歌词是这样写的：

在我童年的时候，
妈妈问我长大干什么，
我笑着回答说，
当老师的愿望藏在心窝窝。
如今夙愿实现了，
我的心里多快活！
在我离校的时候，
老师问我打算如何，
我笑着回答说，
永远忠诚于党的教育工作。
就要登上那神圣的讲台，
我的心里多快活！

这首歌后来还被我拿去参加学校的征歌活动，没想到还得了个第一名，真让我喜出望外。学校教务主任钟汉权老师（后来他当了校长）有一天在食堂吃饭时看见我，就对我说：“你这首《我的心里多快活》写得很好。”听了钟主任的夸奖，我的心里多快活啊！

我在班上的第二个职务是文艺理论课代表。当文艺理论科代表，有点像文艺理论老师的助理。一方面是要在本班同学与文艺理论老师之间，搭起桥梁，建立联系。既向老师汇报同学们在教学方面的意见和要求，也向同学传达老师的一些意见和要求。另一方面是组织讨论会，讨论文艺现象，讨论文艺作品。

文艺理论老师叫刘光俊，他是一个深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刘老师非常勤奋，也非常有责任感，他的每一堂课都要用大量的时间进行准备。他来上课，除了教案之外，还要带着一大叠卡片。卡片上都是从近期全国一些报刊上摘抄下来的有关文艺理论方面的新观点新提法。听他一节课，可以节省学生许多用作去查资料的时间。刘老师讲课有两个明显的特点，一是充满激情。在课堂上，但见他手舞足蹈、眉飞色舞。二是说话语速非常快，哒哒哒哒哒，像相声里的贯口。

作为文艺理论老师的“助理”，我也充当文艺理论讨论会主持人。我们这拨大学生真真正正是时代幸运儿，一来，遇上了一个有大学上的时代，二来，遇上了一个自由的时代。粉碎“四人帮”之后，中国人最大的胜利是终于可以言论自由了。同学们在一起讨论文学艺术，绝对是畅所欲言。我们讨论当下文艺现象，讨论朦胧诗，讨论意识流小说，讨论刘心武的《班主任》，讨论卢新华的《伤痕》，讨论“歌德派”与“缺德派”。同学们在辩论中明辨是非，在交流中增长知识。

我们的讨论会也会讨论本地区的文学艺术。比如，有一次讨论吉安地区文工团正在公演的话剧《假如我是真的》。讨论会一开始，同学们就分成了两大对立阵营。一方认为不可以演这种戏，一方则认为要多推出此类作品。《假如我是真的》在结构上受法国作家果戈里《钦差大臣》的影响较大，在内容上是属于“暴露文学”之类。它讲述的是一个既可笑又可恨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社会青年，他冒充高干子弟到处骗取好处，最终被揭穿。故事的结尾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即，假如真的是一个高干子弟而不是假的，这一切好处的获取就难道理所当然吗？讨论的焦点是，文艺应不应该对社会的阴暗面作如此这般的揭示。

我的第三个职务是电影评论员。中文系决定，全系每个班各选出一名电影评论员组成中文系电影评论小组。我是文艺理论课代表，便理所当然地当上了电影评论员。电影评论员的权利和义务非常分明。权利是看电影由学校出钱，不用自己掏腰包。市里各大电影院每周都有新影片推出，而每当新电影上映，影评员们就会到系里领取电影票前往观看。义务是看了电影就要写电影评论文章，并把文章用毛笔抄好张贴在学校的墙报上。说到墙报，我遭遇过两次尴尬。一次是我写的影评，受到了我们影评小组同学的批评。那同学不同意我的观点，写了“与刘向东同学商榷”的文章，并贴在了墙报上。一次是80级中文系好几个同学对我的影评进行“商榷”。其实，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尴尬，健康的文艺批评不仅正常，而且也要提倡。

一天，我和影评小组的同学，乘校车前往市中心去看电影，汽车在工农兵电影院门口停下，我们迅速跳下车，又迅速地走进电影院。刚一坐下，屏幕上一个巨大的“枫”字飘入眼底。电影《枫》讲述的是红卫兵武斗的故事，它深刻揭露了文革初期的乱象。影片中有这样的一个情节，战斗正激烈地进行着，一个男红卫兵被一个女红卫兵开枪打死，而那个女红卫兵偏偏就是那个男红卫兵的亲姐姐。是不是在混乱中没看清楚人脸，错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呢？非也，打的就是亲弟弟。

电影结束了，我们走出电影院，因不打算等校车，就径直地往学校方向走去。然而，我们一行走了有好几分钟，路程至少有一两百米，却还未见谁开口说话，我们只是低垂着头默默地走着。原来，此时大家还沉侵在电影《枫》的故事里。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然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话说开了。有同学说：“文革就是一场闹剧，太荒唐了。”有同学接着说：“是啊，本来姐弟之间亲情最浓，结果还往死里打，政治狂热，导致人性的扭曲。”有一个同学说：“这部电影很真实，文革中家人与家人之间互相背判互相猜疑互相算计互相杀戮的例子有不少。”

又到了星期天，我回了一趟老家，这次是专程回去收割自家地里水稻子的。这是一坵一晚稻田，是去年父亲开荒的田。我一边割稻子，一边想了很多很多。我想，家里之所以有这么好的开荒地，有这些金灿灿的稻谷，都是因为我们迎来了改革开放。我想起了文革时期，那时的农民没有积极性，更没有自主权。我曾亲眼看到，有人把一农户已经种上的豆子犁掉，并逼着人家改种水稻,说是以粮为纲，不把大豆当粮食。我还看到，有人把一农户门前的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砍了个精光，说是割资本主义尾巴。想着想着，我突然有了写诗的冲动。很快，一首小诗就在我心里打好了腹稿。

在那小溪旁，在那半山腰，
再也见不到荆棘和杂草。
我明白，土地复活了，
种芝麻好就种芝麻，
种晚稻好就种晚稻。
我明白，土地复活了。
沉甸甸的穗子弯了腰，
古老的山村挤满了笑。
我明白，土地复活了。

我收完谷子，回到家中，立即把这首诗抄在信纸上，到了学校后我又立即把诗装进信封，寄往了《井冈山花》编辑部。过了不久，《井冈山花》发表了我的这首小诗。编辑对我的诗还真有偏爱，把我的诗放在诗歌部分头条位置，还将诗的题目“土地复活了”作了这一期诗歌部分的通栏标题。我第一次发表文艺作品，想不到起点还这么高。我为此激动了好一阵子，我为自己终于发表了作品而激动，也是为中国的改革开放而激动啊。

我们终于迎来了实习的日子。全班同学一分为二，一半为安福县实习组，一半为莲花县实习组。我和班上20多个同学去到安福县平都中学实习，为期一个月。实习生活紧张而严肃，实习生走进实习学校就像林黛玉走进大观园，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一心想的是好好表现，好顺顺利利风风光光毕个业。按照惯例，实习队里要推选一个实习生来上一堂公开教学课。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曾有过当老师经历的我，我于是责无旁贷地接受了这一艰巨任务。说它艰巨，是因为这堂课上的好坏，不仅关系到对我个人的评价，而且关系到对我们这一届中文系毕业生的评价。

公开课上讲的是毛泽东著作选节《务必保持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听课的有平都中学的全体语文老师和我们实习分队的全部实习生。其实，分析毛泽东著作是我的强项，一来毛泽东的书我最喜欢读，二来这篇课文我不知读过多少遍，早已烂熟于心。因此，这堂公开教学课大获成功。说一个小插曲，公开教学课之后，一漂亮女生，大胆地跑到我的住处，将一个漂亮的玻璃茶杯送给了我。我非常高兴，也非常激动，我收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茶杯，还有学生对老师授课的认可。

实习学校领导也对我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对我还真有高看一眼的意味。一天傍晚，平都中学的教务主任（是一位北师大毕业生）突然造访实习生宿舍，说要代表平都中学校委会找我谈谈。教务主任对我的评价非常之高，超乎我的预期。教务主任对说：“你如果答应留在平都中学任教，剩下的事你就不必管了。因为你们学校目前主持工作的刘副校长曾在我们安福县当过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我们向他要个毕业生，打个电话就可以搞定。”此事来得的确有点突然，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茬。教务主任见我没表态，又接着说：“平都中学是值得你留下的。第一，安福县离市里和你老家吉安县都很近，只有几十公里，且交通方便。第二，平都中学可以分配一套二房一厅的住房给你。第三，平都中学有好几个未婚女教师，为你择偶提供了便利。第四，安福县城人气很旺，商业繁荣，空气优质，非常宜居。听了主任的话，我说：“谢谢主任厚爱，让我想想好吗？”。但到了实习结束那天，我还是婉言谢绝了教导主任的热情邀请。因为我想，毕业后还是回老家吉安县为好。

实习结束回到学校后，带队老师推荐我到中文系实**结大会上发言，谈实习体会。总结大会结束后，我又被中文系八○级二班的班主任请去，给他们班上的同学介绍实习经验。同时，他还被评为特优实习生。真是喜讯频频，收获满满。

（写于2024年高考录取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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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系这个文笔。。。。。。。

写的不错。他的两个留学美国，现都是华裔美国人。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