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吉水泷江，探“五里三状元”故地

庐陵散人 · 发表于 2022-8-27 10:16:21

　　一讲起吉水古代的科举盛事，人文荣光，乡亲们常常自豪地说: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掰指细数，胸脯高挺，眼里放光。对这个“人文渊源之地，文章节义之邦”，我常常感到佩服好奇。前几年，我陆续到过欧阳修的故乡永丰县沙溪镇西阳宫，文天祥老家富田镇文家村，还有他的陵墓，刘俨的故乡水南夏朗东城村，王艮老家带源村。平时我从福建返乡，也几次从莆炎高速，抚吉高速下来，途径吉水县白沙，水南等地，对她的美丽风光有零零星星的印象，特别是山间田野中时隐时现的泷江河，总也看不够，总也不过瘾。该死的疫情让人不能远足，只好在吉水附近转转。八月十七日，有一种强大的冲动和好奇心想去彭教家泷头村看看，想完整游览满是诱惑的水南镇一带的泷江。虽然顶着四十度的高温酷热，我也毫不犹豫地出发了。从县城南边，经221省道，765县道，808乡道，020乡道等，走访了带源，泷头，大垇，嵩华山，潇泷庙，水南镇，赤岸村，安坪村等地方，发现“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的说法有误。

   有人说隔河两宰相是指胡广和解（读谢）缙，胡广在现在的青原区天玉镇，解缙在吉水县城，两地都在赣江东侧，不存在隔河之说，或说是指恩江，但胡家离恩江稍远，且有天玉山阻隔，讲隔河有点牵强。很多人说是指文天祥和欧阳修，文天祥是现在的青原区富田镇文家村人，在富水河边（泷江的支流），欧阳修是现在的永丰县沙溪镇人，也在泷江的支流，两者原来都属于吉水管辖，两村中间隔着泷江的干流，说隔河相望也勉强行得通，但是实际相距55公里左右，走路要13个小时，因此不要被古人的夸张说法忽悠了，以为隔河相望，抬腿就到。

   五里三状元，指的是吉水县水南镇带源村的王艮（殿试第一，因为没胡广帅气，实际钦点榜眼，建文帝给了他“荣誉状元”的名分，与胡广同入翰林，双马同游京城，吉水人一直把他叫作状元公），泷头村的彭教，夏朗东城村的刘俨，如图一三角形所指，王彭两家直线距离最近，目测8里左右，但中间隔着山，走大路要20公里，刘俨家踞两者也是14公里左右，所以不存在五里三状元之说，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应该是15公里范围内三状元才比较准确，据说新老《吉水县志》里面也是这么写的，这就不够严谨和认真了，以讹传讹，误人不浅。

　　即便如此，放在古代和现在，这都是一种文化奇观，吉水县水南镇在明朝出了三个状元，全中国也找不出第二个镇吧？不经意地在地图上一连，居然是一个惊人的三角形，三鼎甲，三足鼎立！好似百慕大三角，神秘骇人，当然它是瑞祥之地，文化渊薮，不是凶险之所。加上在泷头村旁边的文昌书院读书的永丰县的状元罗伦（彭教的表弟）其实是四个状元，加上极多的进士举人，创造过“五里三状元”“兄弟两进士”“十八翰林学士共赏荷”的科举盛景。而这些都在泷江带上，包扣欧阳修，文天祥，胡铨，还有近现代很多的将军英烈。放大尺度看，泷江就像一条优美矫健的青龙，从永丰兴国宁都等地的大山深处扭动身姿，弯弯曲曲，抖须吁气，朝云暮雨，鳞光闪烁，飞天遁地呼啸而来，而这些村落，这些士子，就像一盏盏明灯挂在龙身上，铃铃作响，光彩夺目，熠熠生辉，让我想起了北京的蟠龙华表柱，吉安的绕剑九龙灯，天开文运，兴旺发达，飞龙在天，元亨利贞！他们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公忠报国，撑起宋明的半壁江山！

   然而他们经常想念故土。时怀落叶归根之想，胡铨，彭教，刘俨的墓冢就安放在故乡的青山绿水间，起点到终点闭环成圆，无论在外如何如何位极人臣，显赫腾达，终究是故乡的永世的孩子，寻求母亲的安抚搂抱，絮絮叨叨！虽然有些因为制度规定，乱世殉国等不能安茔故里，但从他们的传记诗赋中都能感受到狐死首丘，越鸟巢南枝的深深眷恋回望！文天祥的衣冠冢安放在富水河畔虎形山上，做到了“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去永丰西阳宫看看厚重的泷冈阡表碑吧，这块欧阳修亲自选材撰文，历经艰辛，千里迢迢从青州运到沙溪的旷世墓碑，这篇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代祭文，寄托着欧公对故乡对亲人无尽的思念和崇敬，绵绵情思就像这永不干涸的泷江水汩汩流淌，钟磬回响，山水激荡。

   因为泷江是这样的楚楚动人，摄人心魄，多少次路过你的身边匆匆离开，今天始得一睹尧娥芳颜，说钟灵毓秀天造地设一点也不为过，发源于永丰君埠，兴国大乌山，宁都牛背脊勾刀咀等等崇山峻岭的泷江，河汊众多，蜿蜒曲折，如鞍如轭，条分缕析，枝叶婆娑，如脉如络。到了吉水白沙镇一带数流集合，成一干流，山势缓和，水面宽阔。白沙到义富到水南到大洲上到潇泷庙到螺滩水电站一带是泷江的主流和精华部分。曾家车，大洲上，新居，泷头虎形排到潇泷庙周围这一段更是仙妃下凡，美轮美奂。

   新居村右转有一条山路通到潇泷庙，路左贴高山，路右临泷水，逼窄崎岖，不好会车让行，末尾一段乱石路，以为此地已经荒废，导航也不准，几乎要放弃，问一路人才知道前面不远就是。莽荆划窗，锐石硌胎，嘣嘣作响，一路上不停地心疼爱车。但是到达老爷庙的那一刻还是很惊喜的。潇泷庙和瑞贤亭建在下山腰，台基踞河50米许，几经兴毁，已不全是古迹模样(现存庙亭还有一段感人离奇的重建故事，按下不表），但是仍然质朴怀幽，瑞贤亭尤胜，它高10米左右，两层四面攒尖顶，有梯登二楼，四面漏窗皆可观景，亭立河岬转湾处的巨石坪上，下临危潭，巨石探水，左右数峰夹峙，左峰绺石刀削，壁立数仞，直插深渊，观之胆寒，右峰高耸绵延，翠屏照鉴，白云朵朵，顾影流盼，天光云影共徘徊。然河水碧绿，满滩平缓，没了以前的湍急咆哮之势，盖下流不远处建了螺滩水电站的缘故，胖胖的江面水波不兴，慵恹惺忪，好似凌波仙子变成了环肥少妇，少了灵动气韵，多了几分失落——蓄水发电，发展经济，舟楫平安，造福人民也是一件好事，诗家不幸国家幸。当年邹元标周述等吉水名士就有幸看到束水激荡，虬龙奔峡，惊涛拍岸的壮观景象，他们诗兴勃发，留下生动诗篇，邹元标《瑞贤亭怀古》云：“秀色东南此一天，嵯峨怪石虬相连。地偏倍觉风尘远，谷静迟看日月悬。昨夜严霜留虎迹，今朝潭底拥蛟涎。振衣亭畔还谁语，廿载风流忆昔贤。”

   从老爷庙原路返回，时间尚早，下午4点左右，兴致不减更从容，发现窗外的两岸风景是这么的美丽动人，特别是左边对岸景色绝佳，清澈的泷江波光粼粼，玉带缠峰，芊芊柔柔，款款而来，汀岸树木茂盛，芦苇摇晃，蒹葭苍苍，一大片冲积平原上沙洲连连，沃野阡阡，村舍俨俨，晚稻油绿，芝麻朝天，白云悠悠遮青峰，半边阴翳半斑斓，鹳鹭阵阵掠江飞，嘎嘎呖呖鸣山涧。到了叶家塅，远远地看见只有一家人家住在下面的江边，很是好奇，遂左拐进去看看，发现有两栋屋，一栋是吉水县设的水文观测站，一栋是民居，只有夫妻两人在家，孩子都外出务工了，他们很客气地接待了我。房子虽然不是很气派，倒也整洁清爽，可爱的是，家仙画挂的是毛主席和红太阳，颇有上世纪六七十年的感觉，仿佛时间停滞，不管光阴，不问年齿。奢华的是屋外的美景，门对青翠欲滴的老虎山，门前是大大的院落和田园菜圃，后院鸡飞狗跳，牲畜摇摇，后门果树遍岭，柑橘挂满枝头，半青半黄，随风摇晃，果园后就是泷江，名木参天，野渡舟横，长棹短桨，真是世外桃源，东篱仙壤！突然想起诗经名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欣欣然而生羡慕之意。遗憾的是，当时陶醉美色之中，竟忘了叫男主人开船带我泷江一游，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啊，只好等下次了愿了。

   出新居村，前行几里路，又回到了大洲上村不远处的大桥上，不知桥名，只看到西侧桥头立了一个木牌，写孤江河长云云，原来泷江也叫孤江，桥跨泷江，站在桥上饱览美景，惊为仙境，此处江面更为开闳壮阔，对面青山簇拥而上，趱行而去，山水依依，彩云飘飘，随意东西，水牛在河滩吃草，渔翁在桥上垂钓，满天满天的湛蓝，满江满江的碧绿，满眼满眼的青翠，满胸满胸的凉爽，只想打开尘肺，深呼吸，深呼吸！只想学陶渊明，“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过桥再前驱五公里左右就是彭教的故里泷头村，中间经过一个大湖泊，叫虎形排，非常的清澈诱人，好想弃车下去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天天在家里淋浴，憋屈死了，蛟龙岂是池中物，一遇泷江便腾空，哈哈，脸红三秒。可惜天色不早，想起夫人的种种阻拦叮嘱，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再往上走一段，就到了泷头村，村口矗立的大石头上霸气侧漏地写着“状元故里泷头村”，一进村打听彭教故居和后人，几个可可爱爱八九岁的小朋友就围过来，叽叽喳喳地争着当向导了，彭教家关门了，后人彭信林出去田里做事了，小朋友们就带领我去村子里面转转，这个村的位置真是太好了，地势不高不低，梯次而上，三面环山，山体不高不矮，莲花造型，一面出口，对着下面的虎形排和不远处的泷江，上游不远处就是水南镇，就是欧公故里，下游就是潇泷庙，螺滩，青原区，顺流出泷江，连赣江，通吉安南昌九江，经长江直达南京北京，退可耕读传家，进可科举闯荡，泷江连起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送出了许许多多的进士举子，名宦贤达，彭教无疑是其中富有传奇色彩的佼佼者，他进京赶考，却因仆人拾钗怀私，彭教义而折回还钗而错过考试，不料当年考场着火推迟考试，翌年补考却高中状元，有如神助！他做翰林编修，做顺天府乡试副主考都兢兢业业，主持公道，恪尽职守；刘俨更严，秉公办事，不徇私情，打击纨绔子弟考场钻营舞弊行为，选贤擢能，为国蓄才；王艮真耿，君字敬止，号止庵，表里如一，恪守忠恕之道，忠于旧主，不做贰臣，不迎新皇，不媚权贵，建文自焚，王艮痛哭饮鸠！要知道当时绝大多数的官员，虾兵蟹将都投了燕王朱棣，也就是后来的永乐皇帝。朱棣深感其忠，敕命厚葬。这种劬勉谋事，耿介忠诚的性格就是吉水人熟知的“昂懂”气质（坚持真理，敢于忤逆抗邪抗暴的执拗性格)，是庶民士林的精神信仰，后背脊梁。也是孤江的遗传基因，孤也者，不染流俗不同流合污也，孤也者，孤胆英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维护正义，匡护社稷，挽救黎民！这是真正的士大夫精神，而不是醉心八股皓首穷经的腐儒老雕虫。但你千万不要以为他们是不食人间烟火，冷酷无情的人啊，他们都有很多多情多义风花雪月的动人故事，比如刘俨捐资建桥，造福桑梓(要知道明朝是一个俸禄极低的朝代，他又清廉不贪，实属不易），比如王艮推广水南腐竹渐成名品，他还特喜欢梅花，也特喜欢写梅花诗，他曾依“神、真、人、尘、春”为韵作梅花诗一百首，堪称梅花诗中的珍品，可惜大部分散轶了，下面一首与诸君共赏，“几点奇花异若神，青青碧萼自留真。迎来歌舞偏成梦，散入溪桥岂媚人。错落光残烹夜雪，横斜影浅脱飞尘。何郎去后谁知已，一度清吟一度春。”，虽然还是那么清洁脱尘，清瞿孤傲，但这种爱梅之心，爱美柔情，也是这般缱缱绻绻，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只有喝过泷江水，趟过泷江河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美丽高贵，冰清玉洁，达性求真的美妙诗篇出来！欧阳修如此，文天祥亦如此。

没多久，彭教的后裔彭信林回来了，其实彭教的唯一的儿子14岁夭折，是兄弟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他传后的，无论怎么样，这也是难得的亲属后代，我有种敬仰钦佩的感觉，仿佛他就是彭教的化身，跨过五百年与我相见，莫名地就高看了他一眼。他虽然是个50多岁的农民，葛布青衣，但脸泛红光，始终面带微笑，思路清晰，言语温和文雅，依稀见先祖模样。他不慌不忙地压撬水井里面的水上来洗干净手脚，抹了一把脸，用铁杯子接井水直接喝，我先是一愣，也有点吃惊，很快想这么好的风水宝地，泉水一定可以直接饮用，故讨过杯子，也一口一口喝起来，的确是干净清列，不同家里掺杂漂白粉味的自来水，当年的彭教也是喝泷江河边的泉水长大的吧？荣幸的很。他还从老屋拿出新修的家谱出来给我翻看，找到彭教（敷五）名字的那一刻我还是有点小激动，证明彭教就出生在这里，在文昌书院咿呀苦读的孩子，26岁时走出大山，蟾宫折桂，一举功名天下知，天安门走马，翰林院修志。

   泷头彭姓只剩他一家了，他是地道的农民，做人尚好，作文不行，势单力薄，在村子里没有多大的势力影响，没留多少旧物新件，只有一些残柱碎雕散落在村中，不像刘俨还有状元及第祠堂。一本家谱也是随意放置，里面还有不少错别字，如此下去，彭教和他的家族也许将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少人问津，我的心像山外的夕阳，咯噔一沉，略感失落，但我相信，五里三状元的故事将继续传颂下去，他们的卓越品格和丰功伟绩将永载史册，激励后人，勤读书，争花魁，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出将入相，为国为民，依恋故土，躬耕南亩，俯首桑麻！水南再见，泷江再见！

隔河两宰相

三十里三状元！

欧阳修写的《泷冈阡表》，孤本，在沙溪西阳宫。

阡表碑厅

刘俨故居，东城状元及第祠

刘俨后裔

刘俨墓，地理位置非常优越

彭教故里泷头村周围地图

青原区富田镇虎形山，文天祥陵园。

文家村，匡家村

漂亮的富水桥

泷江汇入赣江

将军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