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罗生门般的科举舞弊案
世间狂人有两种: 一是有有才而轻狂,一种是无才还轻狂。 唐寅是有才而轻狂。 他有才: 15岁考中秀才第一名。 28岁考中南直隶乡试第一名。 他轻狂: 在乡试前一年,有个录科考试。秀才们经过录科考试,才有资格考举人。 唐寅跟他的好友张灵在录科考试期间喝酒嫖妓,让提学御史方志很反感,他大笔一挥,把唐寅和张灵的名字划掉了。 苏州知府曹凤爱惜唐寅是个人才,向方志求情,方志勉强以“补遗”的方式把唐寅补在最后,唐寅这才获得了乡试资格。 第二年,唐寅在乡试中大放异彩,获得南直隶第一名。 举人第一名称“解元”,唐寅的绰号唐解元就是这么来的。 苏州是名人荟萃之地,不是天赋过人,考个秀才都很难。唐寅年纪轻轻,连考市、省两个第一名,轰动整个苏州府,大名传到京城里去,人人皆知苏州府出了个天才唐伯虎。 现在的影视剧喜欢以唐伯虎为题材,不是没原因,他在当时就是个明星式人物。唐寅出了名,整个南直隶有钱有势有名的人都慕名来结交,前届举人徐经成唐寅的好友。 徐经是个大大大财主,家里穷得只剩钱(和书),人们形容他家“广厦千间,金珠委地”。 如果你觉得这个描述太模糊,咱们说两个实打实的数字:徐家有田地将近四万亩,还有一座收藏着大量宋元古本秘籍的书楼“万卷楼”。 徐家老祖宗既生财有道,又酷爱读书。 徐经的祖父和父亲不甘心于做个土财主,一心想考科举,进入仕宦阶层,可惜两代人都没成功,赍志而没。 徐经也许是从小在钱堆里打滚的缘故,对钱财漠不关心,一门心思读书。他天资不错,读书刻苦,二十岁出头就考中了举人。 考中举人,下一步就要进京考进士。 唐寅考中解元的第二年,正是大比之年。徐经约上唐寅,一同进京考试。 唐寅的父亲是个开酒馆的,拿不出多少钱来。徐家钱多得花不了,他们一路上的消费,大都是徐经买单。徐经借唐寅之名,唐寅借徐经之势,组成了一个“有才+有财”的CP组合。 一路上,徐经心里七上八下,有时心想,自己跟唐大才子切磋学问,借点才气,考个进士应该没问题。有时看看唐寅神采飞扬,踌躇满志的样子,又很没信心。 唐寅心情放松得多,他觉得考个进士没啥意思,要考就考个状元郎。 连中三元,想想就美!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金榜题名,宦海遨游,迎娶三妻四妾,走向人生巅峰。
进士考试三年一次,每次考试前夕,天下举子云集京城,有的住在亲友家,有的住在酒店里,今日作文,明日会友,哪天无聊了,到洗浴中心放松放松,京城第三产业迎来一个小繁荣。
唐寅跟着徐经住在五星级酒店里,反正花徐经的钱,唐寅也不心疼。 京城里的文人学士听说唐大才子来了,争先恐后登门拜访。徐经与唐寅的住所前车水马龙,徐经与唐寅不是在迎客,就是在拜客。 徐经进京带着一群僮仆,他跟唐寅骑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京城里数千名待考的举子,都没有徐经与唐寅这对CP耀眼。
那些举子们看着徐经唐寅出风头,心中羡慕嫉妒恨,各种滋味在心头。 很快到了考试时间,举子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考场。三场考毕,一个个灰头耷脑从考场走了出来。 考题太难了! 这是TM什么变态的考题! 考题这么难,跟主考官程敏政有关。 程敏政是个如假包换的天才,从小读书过目不忘,十岁时就以“神童”之名被推荐到朝廷,20岁考进士,夺得第二名。这年录取了三百多名进士,他是年龄最小的。 年龄最小,还考了全国第二名,这让那些十年寒窗考不上秀才的人怎么活? 天才往往高估别人的能力,他认为很简单的东西,对别人来说还是难比登天。 出了考场,学子们议论:张兄,你考得怎样?李兄,你考得怎样?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一件事来,考前,唐寅扬言要考第一,他怎么知道他会考第一?莫非他知道试题?跟他在一起的徐经是个大财主,听说他们拜访过程大人,莫不是他们向程大人行贿,事先知道了试题。 有人说,徐经和唐寅考前做模拟练习,做的就是考试题。 举子们一致认为,徐经行贿程敏政,他跟唐寅事先得知了试题。
举子们的议论,让户部给事中华昶听说了。 给事中是古代的纪检人员,负责监察百官。华昶向明孝宗奏了一本,说程敏政收受富人徐经的贿赂,给徐经和徐经的同伙唐寅每场考前都知道了试题。 科考舞弊,这在古代是仅次于谋反的大罪。 程敏政、徐经、唐寅都被刑拘,关在大牢里。
孝宗皇帝让大学士李东阳组成阅卷小组,对程敏政审阅的试卷重新审阅。李东阳他们发现,徐经和唐寅都没有录取。他们筛选出十三份可疑试卷,也都不是程敏政一个审阅的。 徐经和唐寅都没被程敏政录取,当然不可能作弊。 李东阳把证据摆在纪检官员面前,他们仍然不罢休,非要给程敏政定罪不可。 程敏政急了,给皇帝上书,华昶不是要告我吗?我跟他当面对质,看谁说得有理。 皇帝允许。程敏政跟华昶当廷对质,程敏沉着自如,对答如流,把华昶驳得哑口无言。 程敏政科场作弊的嫌疑基本上洗清,但是,三人也不算无辜,徐经跟唐寅确实拜访过程敏政,徐经给程敏政送过礼,唐寅给程敏政送过一个金币,求他作一篇文章,送给自己的乡试座主梁储。 处理的结果是各打五十大板。 华昶奏报不实,降职处分。 程敏政收受考生礼物,开除公职。 徐经和唐寅行为不端,削除仕籍,发送县衙当小吏使用。 对这个结果,当事三方都不服,都说自己是冤枉的。 那么,这件事到底真相如何呢? 从正式的文字记载来看,没有证据证明程敏程给徐经和唐寅泄露试题,但是不排除程敏政听到舆论对他不利,没敢录取徐经和唐寅。 明人笔记中说,这是有人要代替程敏政的官职,怂恿华昶出面告发程敏政。这种情况也不排除,明代官员之间的帮派斗争很严重,纪检人中经常在帮派斗争中充当枪头。
这场罗生门般的科场舞弊案,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
程敏政丢官又丢名,气得疽发于背,没多久就死了。 徐经和唐寅在京城中关押羁留了将近一年,第二年返回家乡。 这真是,当初进京有多风光,如今回乡有多狼狈。
唐病再次成为轰动苏州府的人物,每次上街,人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齐刷刷投过来,有的同情,有的嘲讽,看得唐寅无地自容。 这次科考舞弊案还引发唐寅的家庭矛盾,他跟继妻何氏大吵一架,一气把老婆休了。 唐寅做官无望,做县衙做小吏不甘心,像他爹那样经营酒馆拉不下脸,以后如何生活? 唐寅心想,做官做不成了,那就做艺术家吧。他拿起那支写锦绣文章的笔,开始写字,画画。他的画,用笔细腻,题材丰富,山水画,花鸟画、仕女画、春宫画,什么题材他都敢画。
苏州富商多,对字画的需求量很大,唐寅的书画成为抢手货,他卖字卖画,收入颇丰。 唐寅本来就游荡形骸,现在仕途无望,索性放浪到底,纵情于酒色。他筑了一座桃花庵,每天坐在庵里,写字,画画,过着苦闷又逍遥的神仙中人日子。 人到中年,唐寅又遭一劫。 宁王朱宸濠想造反,到处搜罗人才,他把鼎鼎大名的唐寅请到宁王府,当上宾供着。唐寅看到有人尊崇自己,当然很高兴,很快他就发现宁王图谋不轨。唐寅可不想将来陪着宁王挨刀,但是他不能跑,跑了宁王会认为他泄密,会把他灭了口。 怎么办?那就装疯吧,让宁王主动放他回去。 装疯是很有难度的,正常人装疯子,很容易露破绽。《水浒》中的宋江为了装疯子,在屎尿坑里打滚,演技这样逼真,还是被黄文炳看出破绽,他叫来牢头一问,宋江前几天还没事,这两天突然疯起来,就知他是在装疯子。 装疯,既要豁出去,又要长期不露破绽。 唐寅为了装疯,真是豁出去了。他有时搞行为艺术,在大街上裸奔,有时当街大小便。有一回,宁王让人给唐寅送东西,那人来到唐寅的住处一看,只见唐寅在玩自己的小鸡鸡。那人喝斥他,唐寅说,我自己的东西,还不能看看。
那人把唐寅的情况报告给宁王。宁王说,你原以为是他是人才,没想到是个疯子,留着他没用,让他滚吧。 唐寅滚回苏州,捡了条命。要不然宁王造反失败,他也要跟着掉脑袋。
最后再说说唐寅的猪队友徐经。 徐经对科举那是真的执着。他家有的是钱,他做官不是图发财,只是想摆脱土财主的身份,进入仕宦阶层。 徐经回到家乡,仍然抱着希望,他想等皇帝大赦天下,赦免了他的罪,他再进京参加考试。过了几年,孝宗皇帝驾崩,徐经觉得机会来了,新君继位,肯定大赦天下。他以旅游为名,进京打听消息,不幸路上感染疾病,在京城的寺院里去世。 徐经去世以后,他的儿子徐洽、孙子徐衍芳继续在科举道路上拼搏,可惜都没考中。徐家人在科举道路上奋斗了五代,仍然没考中进士。到他的重孙徐有勉的时候,已经对考科举不感兴趣。有人劝他捐个官,徐有勉扭头就走。 徐家几代人丁兴旺,家产一再拆分,到徐有勉这一代,每家只分得几百亩地,只算是中小财主了。 徐有勉之妻王氏是个勤劳能干的女人,能织一手好布,她带着家中奴仆开了个家庭纺织作坊,织出来的布质量高,卖价好。徐有勉夫妻共同努力,徐家的日子大有起色。 徐有勉是徐霞客之父,王氏是徐霞客之母。 徐家一连数代都是大财主,名闻江南。富人不可能整天在家里坐着,免不了外出旅游交友。
徐霞客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旅游达人?因为徐家人本来就经常出去旅游,只是不像徐霞客那样一辈子都在旅游的路上。 徐家有几百亩地,还有徐霞客母亲组建的家庭纺织作坊,供徐霞客旅游绰绰有余。 徐家虽然没落了,整个徐氏家族仍然很有势力。徐家几代都是阔佬,又是读书人,交游遍天下,徐霞客只要拿着封介绍信,到那里都会有士绅接待。 徐经在科场舞弊案中愤懑回乡时,想不到由于这个乌龙案,把他的好友逼成了书画家,他的曾孙徐霞客,成为一个旅游达人。
到现在,多少进士状元不为人知,唐伯虎和徐霞客仍大名贯耳。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这世的因,不知在哪世的果里。
https://app-image.maidi.me/pic/20240905/1725497862417156_101.jpg?watermark/1/image/aHR0cHM6Ly9hcHAtaW1hZ2UubWFpZGkubWUvcGljLzIwMjMwNTA4L3FpX25pdV8xNjgzNTM2MjA3MTM0XzQ0NF81MzVfNDg0LnBuZw==/dissolve/50/gravity/SouthEast/dx/20/dy/20
https://app-image.maidi.me/pic/20240905/1725497862418955_884.jpg?watermark/1/image/aHR0cHM6Ly9hcHAtaW1hZ2UubWFpZGkubWUvcGljLzIwMjMwNTA4L3FpX25pdV8xNjgzNTM2MjA3MTM0XzQ0NF81MzVfNDg0LnBuZw==/dissolve/50/gravity/SouthEast/dx/20/dy/20
https://app-image.maidi.me/pic/20240905/1725497862418698_292.jpg?watermark/1/image/aHR0cHM6Ly9hcHAtaW1hZ2UubWFpZGkubWUvcGljLzIwMjMwNTA4L3FpX25pdV8xNjgzNTM2MjA3MTM0XzQ0NF81MzVfNDg0LnBuZw==/dissolve/50/gravity/SouthEast/dx/20/dy/20
https://app-image.maidi.me/pic/20240905/172549786241869_349.jpg?watermark/1/image/aHR0cHM6Ly9hcHAtaW1hZ2UubWFpZGkubWUvcGljLzIwMjMwNTA4L3FpX25pdV8xNjgzNTM2MjA3MTM0XzQ0NF81MzVfNDg0LnBuZw==/dissolve/50/gravity/SouthEast/dx/20/dy/20
https://app-image.maidi.me/pic/20240905/1725497862419823_493.jpg?watermark/1/image/aHR0cHM6Ly9hcHAtaW1hZ2UubWFpZGkubWUvcGljLzIwMjMwNTA4L3FpX25pdV8xNjgzNTM2MjA3MTM0XzQ0NF81MzVfNDg0LnBuZw==/dissolve/50/gravity/SouthEast/dx/20/dy/20
https://app-image.maidi.me/pic/20240905/1725497862423187_491.jpg?watermark/1/image/aHR0cHM6Ly9hcHAtaW1hZ2UubWFpZGkubWUvcGljLzIwMjMwNTA4L3FpX25pdV8xNjgzNTM2MjA3MTM0XzQ0NF81MzVfNDg0LnBuZw==/dissolve/50/gravity/SouthEast/dx/20/dy/20
https://app-image.maidi.me/pic/20240905/1725497862428932_231.jpg?watermark/1/image/aHR0cHM6Ly9hcHAtaW1hZ2UubWFpZGkubWUvcGljLzIwMjMwNTA4L3FpX25pdV8xNjgzNTM2MjA3MTM0XzQ0NF81MzVfNDg0LnBuZw==/dissolve/50/gravity/SouthEast/dx/20/dy/20
https://app-image.maidi.me/pic/20240905/1725497862435461_919.jpg?watermark/1/image/aHR0cHM6Ly9hcHAtaW1hZ2UubWFpZGkubWUvcGljLzIwMjMwNTA4L3FpX25pdV8xNjgzNTM2MjA3MTM0XzQ0NF81MzVfNDg0LnBuZw==/dissolve/50/gravity/SouthEast/dx/20/dy/20
一个是:“不使人间造孽钱”
一个是:“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
就如历史上搞的‘人民公社’,大家都有饭吃,吃得都一样,公平吗?真公平。
但,你羡慕这个公平?
生产关系虽改成平等,但没了激励性。
生产力缺少科技加持,产量上不去。
分田到户私人承包、重开高考……
大家又回到了起跑线,直至今天。
所以,不要连老黄历都看错了。你得说清楚:你到底要什么“公平”?
是追求吃大锅饭占便宜的公平?还是凭本事各显其能的公平?
—— 哇穿哩,你就是没本事。 原来是这样
页:
[1]